這支是老媽留給我的手錶。
三月中老媽還在加護病房時，曾經有幾次值班的護理師好奇的問我，為什麼86歲的老媽所戴的錶，竟然是如此的古椎又這麼卡通？我的回答大概就是以下兩款︰第一，因為童心啊，不覺得很適合她嗎？第二，因為她很「綠」咩。
手錶其實是我三年前買給老媽的。當時她的舊錶鍊的鉤子常掉，害我三天兩頭就要幫她找錶。後來實在是嫌煩，就網購了這支可以調整錶帶的鬆緊、秒針是兩隻壁虎互追的卡通表。即使事隔已久，我都還記得老媽拿到新錶時欣喜的表情；她立刻戴上並很滿意的說，「太好了，而且是綠色的耶！」隔天，她還壓著右邊的按鈕，很炫耀的讓綠色的瑩光在錶面上閃了幾下，她笑咪咪的說︰「黑暗中也可以看得很清楚喔！」
說老媽「綠」，不只因為她是台派，更因為老媽既環保又吃素。也許是老天的安排，或者搞不好這是她自己的抉擇，老媽竟然選在「世界地球日」的隔天離開人間。
其實，和很多台灣的父母親一樣，老媽那一輩在228和白色恐怖陰影下熬過來的人，最怕的就是自己的孩子和政治沾上邊而受不白之冤。從幾十年前老爸在大聲公罵國民黨時會一旁「噓聲連連」，到當年還會叫我說話要「小心點別進黑名單」，到最近十幾年不斷向親朋好友們灌輸「你不管政治的時候，政治就會來找你麻煩」的觀念，我在老媽身上看到了台灣人的覺醒和可愛。
身為虔誠佛教徒的老媽，甚至經常在誦經之後會「回向」給台灣的將來和安全。這話真的一點也沒有誇大其詞；我曾經在送早點給老媽時，碰巧聽到她在祈求上天保祐台灣人可以自主，台灣能夠獨立、能夠成為非核家園和公平正義的社會。當下，我忍不住就撲哧笑出聲來，還拜託老媽別為難佛祖了；因為這可是居住在台灣這塊土地上人的自由選擇和責任，真的，時至今日也只有台灣人自己才能救得了台灣。
老媽的童心，或者也可以說是年輕或開放的心，其實在許多地方都有跡可循。她一輩子都很忍耐的讓我隨心所欲，高中之後就讓我自己作主，極少干涉我的選擇。她七十幾歲才開始學習電腦和打字，八十歲學會用EMAIL還能上網看「鯨魚網站」。加上她有閱讀的習慣，老媽連去醫院做化療時都還在啃書；也難怪隔壁床的病人家屬都嘖嘖稱奇，從來沒看過這麼特別的阿嬤！
要和媽媽暂别當然是很不捨，但老化的軀體總有送回原廠維修的一天。雖然不捨，但也同時為老媽不用再和病魔纏鬥、不必再受苦而感到欣慰。而且搞不好老爸其實在另一邊已經等著親愛的媽媽許久而心急呢。
老爸雖然是十五年前就過世了，但多年來我們三不五十就會提起他的趣聞妙事。和媽媽的細心和噓寒問暖的個性比起來，老爸大概是最不適合當人家父親的那一型。他從不管家務事或孩子，求學過程中連我們念哪個年級都不太清楚。但他是一個非常風趣且很有意思的人。大學時代念獸醫，結果老爸最愛對別人介紹說︰「這是我女兒，她是閹豬的（請用Holo發音）。」就算他不是我老爸，我一定會和這個人做朋友，搞不好還會更喜歡他呢。事實上年級大了之後，了解到老爸和老媽都是熱心助人善良正直的人，就覺得自己真的很幸運。總之，當我們時常回憶和談論過去的人，對我來說這些人並沒有離我們而去，他們一直是活在我們的心中。
當親愛的人（寵物也一樣）離開的時候，就好像我們的中間拉起了一片窗簾。對我而言，這個過程和呼吸一樣自然，是生命的一部份，也是親愛的人之間短暫的隔離。雖然未必能看到媽媽，也無法打開布簾，但媽媽的回憶和我們如影隨行，相信老媽也知道我們在布簾另一邊對她的思念，我們需要的就是耐心的等待將來和她再團聚的那一天。
Those we
love don't go away. They walk beside us
every day, unseen, unheard, but always near, still missed and very dear.
老媽在啤酒屋Great Dane的花園
2013年6月攝於Madison, WI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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